在剛舉辦的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頒獎禮上,獲得最佳導演及最佳電影的許鞍華,在接受傳媒訪問時提到她並不大鼓勵年輕人入行,她覺得拍電影所付出的時間和心力,以及要承受的壓力實在太大,就算要入行也要作好心理準備;記得去年在新聞專題節目上,某學院的電影系主管談到學員出路時,亦表示不大樂觀,甚至在開課時問學生有沒有家庭負擔?!
到底我們的電影工業出現了什麼問題,令過來人和導師們如此悲觀,筆者試圖就最近有關新導演的事件,探討一下現時香港電影工業的狀況。今年年初彭順監製的一部號稱彭順領軍與六位新導演合作拍攝的電影,編劇、導演稱為「七條」(Seven’s),他們的名字完全沒有在影片和有關資料中出現,到底這六人是誰?所謂新導演,在彭順和寰宇電影的眼中是「無名導演」,比起一名場記和茶水都不如,最低限度他們的名字會在電影最後的職員表中出現,雖然大部分觀眾都不會留意,但也不至於成為「七條」這個帶有貶意的名字。
據參與過此片的工作人員告知,電影公司初時向兩間開設電影及電視製作課程的大學學生招募,其中只有一間學院的四名學生參與《愛鬥大》的拍攝工作,而這四位學生導演及兩位新導演收取微薄的酬金作為他們參演商業製作的收入,筆者相信對這兩位新導演及四位學生導演來說,酬金多少並不重要,能夠參與商業製作及執導大約二十分鐘短片,已經是難能可貴的經驗和鍛煉,可惜的是他們最後卻成為彭順領軍的「無名導演」,假若真有製片人對這兩位新導演及四位學生導演其中一位執導的部分,十分欣賞,那他如何把這位導演找出來,或者只能找寰宇電影或彭順幫忙,而跟著可能是寰宇電影或彭順成為這位導演的經理人,可是他當初拍攝《愛鬥大》時並沒有跟寰宇電影及彭順簽過任何所謂經理人合約,他只收取微薄的酬金拍攝一段約二十分鐘的短片,這樣的安排對這兩位新導演及四位學生導演是否合理呢?
《愛鬥大》這種「提攜」新導演的製作模式,令彭順有意再接再厲開拍第二部類似《愛鬥大》的作品,他亦找回這兩位新導演及四位學生導演合作構思,可是這一次他們還是否繼續以彭順領軍的「七條」掛帥?繼續做他們的「無名導演」,還是會有名有姓出現銀幕?而彭順又會否找其他新導演或學生導演加入,把所謂的「七條」每次都有不同的新導演及學生導演組合呢?這令筆者想起當年的「七小福」,眾所周知「七小福」並非只得七人,而是于占元師傅的徒弟出騷的統稱,如果後來不是洪金寶、成龍和元彪成名,元奎、元德、元華、元秋等人都會成為無名無姓的「七小福」成員,但當年他們賣身予于師傅門下,契約上他們的一切都屬于師傅所有,包括他們的名字。
可是「七條」卻發生在二零零八年的香港現代文明社會,實在難以想像,更加難以接受的是這四位學生導演就讀的大學卻對事件視而不理,他們的導師和主管們都曾參與過商業電影製作,對業界情況有一定認識,可是卻沒有向他們的學生提供協助,這亦反應了學院跟業界之間的關係,相當薄弱,業界亦對兩間大學的電影及電視製作課程沒有多大的關注,甚至有業界人士曾提議興建電影學院,卻並非屬意跟兩間大學合作,而是與香港專業教育學院 (IVE) 合作,這裡可以見到業界想培訓的是基層製作技術人員,而非主創工作者,包括編劇和導演等。
相信對電影業界有認識的人士都明白在業界,特別是製作人員對沒有參與過製作團隊的編劇和導演,甚至是監製,心底裡都有一種冷待的態度,他們只會尊重曾在基層工作過的主創人員。這也說明為何能當上導演的新人不少是來自副導演、攝影指導、動作指導、美術指導,甚至較少有的後期工作的資深剪接師,而從編劇和學院出身的導演,就算得到投資者的支持,也要找具份量的監製作為後盾,這樣才能令影片在製作質素上有所保證。這也是為何從學院訓練出來的電影工作者,為何如此困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學院出身的電影人員對電影知識有一定認識,但實戰經驗比較淺薄,除了一些曾在業界工作繼而進修的工作人員。
過往在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產量多達百多二百部,業界對人才的需求迫切,但其時香港學院未有就訓練電影人才提供課程,特別是基層的技術人員,因此入行的都是來自不同階層和學歷的工作人員,跟隨資深人員學習和實習,有如師徒制的訓練,在電影業蓬勃興旺的時候,這種一部接一部的密集式訓練,可以鍛煉出不少能幹而出色的接班人,但當電影業低迷時,拍攝工作不多,他們要從工作中鍛煉便變得不大可能,這就需要學院的訓練來填補青黃不接的情況。
可是行內未能在短時間轉變和適應學院出身的工作人員,加上學院出身的電影工作者對電影有著一種對電影的熱情和理想,在學院訓練中,特別是編劇和導演他們都需要開拓其個性來創作,跟從事商業電影基層出身的導演,在理念上有著不同的取向,因此能進入主流商業電影製作的學院派,並非想像中那麼多,部分會以獨立製作形式接拍香港電台電視部的外判製作,及從藝術發展局資助中繼續拍攝自由度較高的獨立作品。
直至近年影業低迷,電影公司老闆眼見資深的製作人拍攝的作品,未能吸引到觀眾,而且製作成本增加,他們開始向獨立製作的人才埋手,甚至如寰宇和彭順向學院學生召募,希望可以為香港電影培育一班新血和接班人,在此筆者對他們的這片「苦心」,表示讚許和支持,但這次「七條」事件卻令外界看到電影業內存在已久的剝削情況,未有因社會的進步和開明而得到合理的改善,反而向即將踏入社會工作的學生開刀。
近年從事電影業務實在不易為,經營艱難眾所周知,市場上仍然出資拍片的電影公司廖廖可數,基於對香港電影的支持,仍然活躍於市場的電影公司,可謂難能可貴,加上成本不斷增加,回報和風險都相對加大,他們想盡方法減低成本和另覓不同的路向來製作,尋找不同的收入和資源,實在無可厚非,但這都不能成為剥削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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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2008年至2010年期間在《信報》撰寫《影業刺針》專欄,關於電影、電視及娛樂工業的評論。 此文原刊於2008/03/14現經作者編訂於2018/01/09重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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